借第一届肿瘤基础和转化医学国际研讨会即将召开的机会，生物谷记者有幸采访到此次会议的演讲嘉宾国内肿瘤研究专家钱朝南研究员，记者就肿瘤基础研究、癌症临床治疗等相关问题，请教了钱朝南研究员。

生物谷：恶性肿瘤如何给病人带来困苦？

钱朝南：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恶性肿瘤可以给患者带来四个层面的困苦，包括生物学层面的、医学层面的、心理学层面的、以及经济学层面的困苦。

首先是生物学层面的痛苦。恶性肿瘤往往从四个方面影响患者：1）肿瘤在原发脏器无限制生长、破坏其正常生理结构、导致所在器官的功能损害；2）从原发灶转移到其它脏器之后又继续无限制生长、破坏转移灶所在脏器的正常结构，进而导致转移脏器的功能损害；3）不论是原发灶还是转移灶的快速生长都可能导致患者出现恶病质，从而缩短患者的生存期；4）破坏免疫系统导致继发感染，也可加速患者死亡。上述四个方面都可以给患者带来巨大的痛苦。此外恶性肿瘤对各种脏器的破坏导致的疼痛是持续的、渐进的，到了晚期是难以忍耐的疼痛。因此晚期癌症患者往往需要定时使用各种麻醉镇痛药物以改善生存质量。

在医学层面，实施各种抗恶性肿瘤的治疗之后，可以控制肿瘤生长、甚至治愈癌症之后。但各种治疗手段的介入也有可能会给患者带来一定的后遗症。如放射治疗可以治愈鼻咽癌，但患者可能会出现多年的口腔干燥，甚至出现放射性脑病（尽管发病率很低）。手术切除癌灶之后，可能会出现神经性疼痛等后遗症。化疗期间，患者可能会出现剧烈的呕吐。这些医疗行为给患者带来的痛苦也很值得关注，因而现代医学正在想方设法减少这些痛苦，如止呕药物的应用就极大地改善了由于化学治疗而诱发的严重呕吐，适形调强放射治疗的实施可以减少鼻咽癌患者发生放射性脑病的机率，各种微创手术的发展可以减少手术的创伤、减轻患者的术后疼痛、缩短康复时间等。

在心理学层面，恶性肿瘤往往会给患者带来艰难的心理历程，因为患者往往需要历经从否认到接受的各个心理阶段。尤其在癌症确诊的初期以及抗癌治疗的阶段，患者和家人可能会出现各种复杂的心理反应。不同的心理反应对于患者的预后有不同的影响。针对癌症患者的心理辅导与心理治疗应该成为常规治疗的组成部分。近年来，国际上心理神经免疫学(psychoneuroimmunology) 的发展日益得到重视。我相信这一学科的发展可以给癌症患者带来更多的心理干预手段，进而提高癌症患者的生存质量、甚至延长患者的生存时间。

在经济学层面，我国每位癌症患者每年的治疗费用相当于城镇居民人均收入的数倍甚至十数倍。虽然那些体现医护人员技术劳动的费用（如手术费）与其他国家相比是很低的，但是药物的价格却非常高，甚至高于发达国家。此外，许多抗癌作用并不明确（未经过严格的临床试验、缺乏循证医学证据）的中成药也在临床大量使用，这些"药物"的价格也很昂贵。这些因素都导致了总的医疗费用往往超出了大众的支付能力。如果没有医疗保险，这么大的经济负担可以导致患者家庭因病致贫。在这个层面上，癌症带来的困苦是整个家庭的困苦。我们真切希望正在进行的医疗体制改革可以从增加医保支付能力、降低患者所需支付的药物价格、严格监管辅助药物在临床的应用等多个方面来减轻患者的经济负担。而同时确保医护人员的专业劳动得到应有的回报也很重要。只有当医护工作者的尊严得到了保障，他们才有可能把有尊严的医疗服务带给更多的患者。

生物谷：作为第一届肿瘤基础和转化医学国际研讨会的演讲嘉宾，可以提前透露一下您的演讲主题么？

钱朝南：我的演讲主题将涉及有关肿瘤血管生成在转化研究领域面临的前景与挑战，内容包括肿瘤血管密度与患者愈后关系研究的困境与前景、抗血管生成药物的特异性问题、抗血管生成治疗的疗效评价体系、抗血管生成治疗的利与弊等。

生物谷：为什么会选择该主题？

钱朝南：因为这是目前癌症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域，也是我感兴趣的研究领域之一，迄今在这个领域发表了十多篇论文，有一点心得体会吧。

生物谷：通过靶向药物治疗癌症是一种治疗手段，您如何看待它的应用前景？您个人比较看好哪些治疗肿瘤的靶向药物呢？

钱朝南：肿瘤靶向药物是特异性地干扰肿瘤细胞生长或转移所依赖的某个或某类分子，从而阻断肿瘤的生长或转移。目前大多数靶向药物攻击的都是肿瘤细胞的生长因子受体，或有特定底物的某种或某类酪氨酸激酶等。靶向药物治疗为我们提供了治疗癌症的新手段。而识别那些具备肿瘤靶标的患者，往往是靶向治疗取得成效的关键。比较成功的例子如用于胃肠道间质瘤（GIST）的靶向药物imatinib（伊马替尼，商品名为"格列卫"）和 sunitinib（舒尼替尼，商品名为"索坦"），而imatinib目前也已经常规用于治疗慢性髓细胞白血病。越来越多的靶向药物进入了NCCN的治疗指南。我们只能接受具有可靠的循证医学证据（如来自各期临床试验结果）支持的靶向药物治疗，不会对某种新药有任何偏好。事实上，目前靶向药物治疗的研究领域进展很快，人们已经从开始的单一靶点的治疗实践中发现，针对肿瘤细胞的多个靶点的同时攻击或序贯攻击可能更加有效。总体而言，靶向药物治疗癌症的前景很广阔，但是这个领域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大量而深入的基础研究以及一系列严格的临床试验。

生物谷：您在一次学术报告中，提到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种子与土壤"学说。简单理解就是癌细胞相当于种子，转移灶里的微环境相当于土壤，"种子"只有在适合的土壤才能生长。而您的研究发现，"种子"在到达土壤之前，就可以对"土壤"进行改造，使"土壤"更适合"种子"的生长。反言之，如果我们提早对"土壤"进行干预，是否可以阻止"种子"的存活和生长呢？

钱朝南：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问题。理论上，我认为这种通过干预"土壤"来阻止"种子"存活和生长的可能性应该是有的。然而，这方面的研究刚刚起步，目前还有待积累更多的认识。今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就已经把“微环境在肿瘤转移和复发中的作用”列为一个重点项目的申报领域，可见这个领域的研究已纪开始得到重视了。

生物谷：今年7月1日，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曾益新院士研究团队在Nature Genetics报告了他们的重要发现，即发现了散发性鼻咽癌易感基因所在的染色体片段。而此前您与新加坡的学者提出了一种假说，"古代‘百越’妇女（两广、湖南居多）携带发病基因，经由婚配及移民传到东南亚、东非等地，造成鼻咽癌的局部高发。" 这一假说证实的进展如何呢？

钱朝南：我国肿瘤流行病学的前辈、鼻咽癌专家闵华庆教授早在90年代就已经在他主编的专着《鼻咽癌研究》一书里提到了古代的壮族与鼻咽癌的高发病率密切相关。曾益新院士的研究团队于2002年已经在Nature Genetics 发表了论文，报告了他们在家族性鼻咽癌发现了易感基因存在的染色体片段。结合此次曾院士团队发现的散发性鼻咽癌易感基因的染色体片段，我们可以进一步确定遗传因素在鼻咽癌发病中的重要作用。我与新加坡学者的合作始于2008年初，由新加坡国立癌症中心副主任、临床试验与流行病学科主任、鼻咽癌专家 Joseph Wee 领衔，总结了分子遗传学、历史学、人类学的各项新发现，在今年5月份的英文杂志 Chinese Journal of Cancer (即原先的中国肿瘤学核心期刊《癌症》杂志中文版) 正式提出了这个科学假说。由于是第一次在英语世界提出这个科学假说，因此激发了许多国际同行的兴趣。但是，要证实这个科学假说并不容易，除了需要大量的技术力量，还需要进行比较大规模的跨国联合研究。而目前针对跨国研究的各种方案以及研究经费的凑措渠道，学者们正在商议之中。我相信将来这个领域的研究一定会有可喜的进展。

生物谷：在08年时，您被卫生部聘为"健康中国2020"战略规划研究专家。您预测2020年，我们是否可以战胜癌症？

钱朝南：说来惭愧，目前我们对于癌症的认识还相当肤浅，远远不足以全面战胜癌症。我不敢相信2020年我们可以全面战胜癌症，但是我们会更加努力去探究癌症的发生发展的各种机制，从中探讨防治癌症的各种途径和新药。而在这场抗癌战争中，整个社会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贡献力量。例如各级政府可以投入更多的肿瘤研究经费、培养更多的肿瘤防治专业人才；社会上各种力量可以共同来普及防癌宣传；各界贤达可以捐资设立癌症研究基金会；各个高校可以整合其他学科的新成果用于提升肿瘤研究和肿瘤防治的方法和手段；艺术家们也可以通过捐赠各种艺术品或者义演来安抚癌症患者就医期间的各种恐惧心理、改善肿瘤患者的就医环境等。

生物谷：非常感谢您接受采访。我们十分期待您在十月中旬，上海召开的国际研讨会上为我们带来精彩的报告。